早上四点起来打车去北京站。我爸妈从老家带来两箱熟食,都是我妈亲手做的。见面只聊了一会儿,就分头上了地铁,我妹陪着他们去三亚旅游,向着机场方向出发。我拖着箱子上了回家的地铁,看着地铁上稀稀落落的人群,我一时间思绪万千。
我想起初二的时候,十四五岁的年纪,一个人离家在几十公里外的铁沙盖中学求学。学校的食堂供应午饭和晚饭,把切成块的土豆用自来水煮熟后,再淋入几勺素油,每人盛半饭盒,再加一个大馒头,大概是五两重。青春期正在长身体,馒头蘸着汤吃得锅干碗净。等晚自习结束回宿舍睡觉的时候,又饿得烧心燎肺,没有油水的饭菜总是消化得太快。
为了让子女吃得饱吃得香,家长的做法就是给带干粮和炒酱。新的一学期从家走的时候,每个同学都带一大袋干馒头片和两罐酱。吃的差不多了,基本就过了一个月,学校附近各个乡村的家长就带着土豆、淀粉和油以及又一大包馒头片和又一罐酱去“眊孩子”(方言,意即探望孩子),前三样是缴给食堂的,食堂就用这些做出一周只有一顿不重样的饭菜,吃饭无需交钱,只交这些食材。有时候家长直接出现在宿舍里,刚离开家的孩子一见父母提着袋子来找自己,就眼泪汪汪,想家、想父母,当着同学的面又不好意思大声哭出来,也有大嚎的,吵着回家。至少要一个学期或一年才能适应长久地与父母分开。如果赶上上课,家长就会在教室窗户外张望,老师还没有看到,下面的学生就已激动,没有看清的,盼望着是自己的父母,眼尖的已经确认了是自己的亲人,便蠢蠢欲动,恨不得立即窜出去。有的老师会赦令出去,有的则会让一直等到下课。那时候电话还不普及,完全没有联络,不知道什么时候父母才来。
说是父母看孩子,其实很少能一起来,往往只来一个,要留另一人在家里照顾农活和牲畜。等把干粮交到孩子手上,多则半天,少则几小时,就得匆匆往回赶。稍宽裕的家庭给个五块、十块生活费,能买一点方便面、火腿肠改善生活,大部分同学见着干馒头片就很开心了。把蒸熟的馒头晾冷切片,自然风干,或者在锅里烤干,这样可以长久存放,能多吃些日子,但嚼起来就费劲了。酱是把黄酱、腌咸菜和稍许肉末炒在一起,放很多的盐,在清汤土豆里加入这样的酱,瞬间就变得很香,再多半个馒头都不够吃。至于每周一次好伙食,就是馒头变为了花卷,烩菜中加入了粉条,这顿饭吃起来异常美味,狼吞虎咽下肚,所有人眼巴巴就盼着这一顿。
我的条件相对较好,但干粮仍是馒头片,酱则是肉为主,我妈做饭味道一般,我觉得有的同学的菜酱更好吃,有了新酱后我们都会交换吃几顿。我最胖的时候就是吃着这样简单的饭菜,定时定量。后来我们又发明了一种改善生活的办法,从家带点大米来,自己淘好放在饭盒里,加好水,交给食堂师傅蒸,等去打饭的时候就找自己的饭盒,热气腾腾的大白米饭出炉了,这顿饭就与众不同起来,端回去多拌些白糖,吃的有滋有味。等到冬天宿舍里生起了炉子,就不用麻烦食堂了,炉子上面放着饭盒,下面烤着剩下来的小半块馒头,烤匀了,表层烤出脆脆的一层,就狼吞虎咽地塞进肚子。我们都很珍惜每顿饭剩下来的小半块馒头,能用它来换一些瓜子、麻子(一种小零食,嗑麻子需要一定的技巧)或杏肉干,如果攒够足够多数量的馒头块时,也能换到火腿肠。每天吃完后刷饭盒时,就有学校附近的人拿着口袋来换了,换到的馒头拿回去喂猪。
我比其他同学好的一点是有亲戚在这所学校里当老师。我二姑每逢包饺子、蒸包子或炖骨头的时候都要叫我去她家里吃饭。有一次我吃了四十多个饺子,创造了吃饺子的最高记录,至今没有突破这个数量。能饱餐到美味,是莫大的幸福。但我去吃饭的时候说话、行事都很拘谨,大概是这个阶段的心理所致。
我爸妈为了去看我,买了一辆豪爵摩托车。一辆大摩托车,能带着我妹妹三个人一起来。在我二姑家,大人们交谈,忙着准备饭菜,我抱着我妹妹去外边玩。妹妹在屋子里受了二姑说教,脾气上来打翻西瓜,更被训斥,我抱出去她一直委屈地哭。我也哭,思乡、思念亲人的情愫得以宣泄……
妻子不太理解为什么那么远非要带点馅饼、羊骨头、羊杂过来,也不理解我起那么早花那么多钱打车去取,想吃的话打车的钱也能买不少了。对我而言,这是一份“干粮”,父母带来的干粮,想吃不是因为有多好吃,而是一份习惯的味道,想念的味道。
在妻家和长辈们聊起过年的风俗,在六十年代前后,四川过年鸡鸭鱼肉做一大桌子二十多个菜,而在北方内蒙,我爸他们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白面,平时只能吃莜面,甚至一种野草干了后磨的面,物资匮乏到这种地步。到九几年我上初中的时候,在学校也只能吃到最简单的饭菜,也曾听说我舅小时候饿得瘫倒在田边。父辈现在都爱吃莜面,大概和我现在想吃这几样家乡菜一样的原因。
和北京的一个朋友讲过从前住校的生活,讲了吃什么,也讲了二十多个人上下两张大通铺是怎么挤在一起睡觉的,最挤的时候,翻身可能就会丢失空间。讲的时候我不以为苦,那个时候苦不苦我也不太记得,听的人大感同情,事后说都快掉下眼泪。
其实那会我特别羡慕住校生的生活,也特别爱吃那个大锅饭!总觉得吃在一起住在一起的同学感情才深,而我总也融不进去住校生的圈子,觉得很受排斥!为了能拉近关系,我把同学请回我家给吃手把肉(那会刚流行吃手把肉)。按照你的说法,那当时被我请回家的同学应该是吃了顿大餐吧!呵呵!本来没觉得那个时候苦,让你这么一说,再看看今天孩子们的条件,还真是挺苦!相比我也太幸福了!
为啥不请我吃呢